乍聽之下像是驚悚片，其實完全不是。雖然設身處地，倘若你是當事病人或家屬，過程確實堪稱恐怖，事後面對悲慘的漫長人生，更加不堪。改編自真實事件，講一個超級自戀狂，如何搞死弄殘33名病患，還自以為造福大眾，繼續操刀害人。終於在看不過去的同僚揭發，年輕檢察官鍥而不捨追查數年，將他下獄繩之以法。
故事重心一則在人，就是 Dr. Death 鄧曲（Christopher Duntsch）本人，如何頂著醫學博士光環，進入神經外科執業，卻因技法拙劣，害慘數十名病患，終至身繫囹圄；一則在事，怎麼會讓這樣一位無能醫生，在醫院之間流徙，招搖撞騙，竟無人通報，以致此人先後在四家醫院執刀，死傷狼藉。
女朋友兼助手都受不了
後者屬於系統失靈，關鍵主要是「面子」，其次是責任問題和法律訴訟。鄧曲的確擁有合格證書，包括博士及神經外科訓練，以致第一家醫院疏於查證，就和他簽了約。神經外科收入極高，儘管幾場手術下來，發現他實在不行，決定辭退，但鄧曲以對簿公堂相脅，院方考慮事情鬧大聲譽受損，還可能因此遭病家求償，於是合意解約互不賠償，甚至幫鄧曲寫推薦函，恭送瘟神出門。之後幾家醫院大抵如是，自掃門前雪，直到同僚出面揭發，再無他人肯僱用為止。照規定，不良醫生必須通報「全國醫事人員資料庫（NPDB）」週知，但出於維護顏面及利益，竟沒有一家醫院落實。
「人」的部份更有意思，也是本劇核心。觀眾的最初想法，可能和第一位出面吹哨的資深醫師一樣：怎麼可能一個拿到醫學博士學位，受過六年神經外科專科訓練的人，刀法拙劣到連第一年住院醫師都不如？若非騙子，就是蓄意傷人。雖然隨著愈來愈多案例浮現，前者的可能性愈來愈高，但他的證書卻又不假。那是什麼道理？片中試圖由他的學業、事業及生活背景抽絲剝繭，推測一些蛛絲馬跡。
就敝人做為觀眾的粗淺理解，簡單敘述於下。因為長達八集，記憶所不及，謬誤難免，建議親自觀賞更有收穫。雖然略有拖沓，但若你對這種半記錄片感興趣，個人認為，本片是居家追劇這兩三個月以來，最好看的一齣。劇情採多線交錯並行，下文則依時間序整理，夾議帶敘，難免破梗，可以觀賞後再回來。
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有一點點雷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
受害者名單首頁
總的來說，鄧曲是個聰明人，能言善道體貼人意，對科學研究也有創意見地，因此在學生時代，被鼓勵走學術路線。他拿到的「醫學博士（MD–PhD）」學位，包含醫學士（MD）和哲學博士（PhD），著重醫學研究，後來的職涯發展也多半朝這方向。沒畢業就進入生技公司居高位，擁有多項發明專利。然而另一方面，需要動手實作的部份，向來是他的弱點，可以說，他的強項完全在頸部以上。
劇中暗示，他的指導教授是生技公司大股東，為了讓他專心於深具潛力的新發明，在專科訓練放水。實際上他只達到專科訓練所需時數的最低標準，而有限的時數當中，更有相當部份是在當時的女朋友──也是同班同學，掩護之下完成。
指導教授說他在校表現良好，就給他畢業了
倘若醫學研究這條路發展順遂，他大概根本不必執業，訓練不足也不會成為問題。可惜天有不測風雲，拿到學位進入董事會，後來拆夥（原因不明，可能我漏看了）。年近四十失業，欠下一屁股債（部份出自攻讀學位時，為舒壓而染上的吸毒惡習），這時候他想起塵封已久的醫師證書。神經外科收入豐厚，不但能解燃眉之急，更保證將來生活無虞，於是著手重建事業。
以他的驕傲自負，應該不是自覺訓練不足，而只是久未習練欠缺手感。他拜託指導教授推薦到神外名醫門下實習，然而名醫御下甚嚴，無論原先資歷如何，前兩年一概只能見習，不得執刀。鄧曲感覺受到屈辱，也和他練手感的初衷相違，更嚴重的是，他的財務危機可撐不起兩年，於是不久便退出。當然，「名醫門下實習」這條，也加進他顯赫的履歷表，於是釣到第一家──還是間著名教學醫院，開始他短暫卻血跡斑斑的執業生涯。
公道地說，他的診斷精準，分析頭頭是道，待人又親切和善，許多病人家屬都心悅誠服。只要不執刀，沒人會知道他的弱點。然而，那有外科醫生不動刀的呢？尤其他自稱專精的脊椎手術，滿佈神經血管，失之毫釐生死立判。他不僅勇於任事，還自詡為德州第一把交椅，結果卻糟糕到荒唐，難怪收拾爛攤的同事，要懷疑他根本蓄意傷人。
診間談笑風生，頗受病人歡迎
過程便不提了，請看影片。總計他兩年不到的執業生涯，動了38台手術，其中33例闖下程度不一的禍事，包括割破動脈失血過多致死，切斷神經導致半身或全身癱瘓，行動困難、聲帶受損喪失語言能力等。原因不止刀法拙劣、用力過度、位置失準，還包括器械選擇錯誤。有位同行出庭作證，被要求以白話解釋時，舉例道：明明用切片刀，就可以輕鬆漂亮地劃開披薩，他卻拿老虎鉗，撕咬得破破爛爛滿目瘡痍，還能吃麼？
東窗事發之後，德州醫學委員會（TMB）吊扣鄧曲的執照，靜候調查。再度失業終於破產，他回到父母住處，卻在當地重新申請執照。檢方認為不能容他執意重操舊業繼續謀財害命，決定以刑事罪逮捕起訴，讓他牢底坐穿。當然，要證明一位醫師蓄意傷害十分困難，特別是誰吃燒餅不掉芝麻，同行通常不願出庭指證。難得的是，本案竟有三位醫師熱心挺身而出（其中 Henderson 和 Kirby 在劇中出現）。
檢方以持致命武器攻擊、重傷害，以及一條德州特有的「傷害長者」罪名起訴。選擇最後一條罪名，除了要件明確易於成立之外，最主要是刑度上看無期，檢方希望在鄧曲有生之年，都不能再執刀害人。
義務辯護律師違背鄧曲本身意願（他始終認為自己技藝高超，出錯都是別人的問題），宣稱他的無能來自訓練不足，絕非故意，要怪只能說是系統失靈。對此，證人之一的 Henderson 醫師，除了在庭上細數鄧曲手術失誤，更援引美國醫學生都要熟讀的「希波克拉底誓詞」加以讉責，強調鄧曲全然不將病人福祉放在心上，根本視倫理為無物。
「手術中病人血壓驟降，任何醫師都會視為重大警訊立即處置，但他沒有。」「自己無法獨力應付的狀況，應該立刻找人幫忙，但他沒有。」「倘若是我，犯下這33個要命的癟腳錯誤當中任何一個，我必不允許自己再踏進手術室一步。任何一個。絕不。」個人以為，這段堪稱全劇最為鏗鏘有力的發言。
最終鄧曲獲判有罪，處無期徒刑，到2045年、74歲才能假釋。
媒體下的標題，從此如影隨形
這是個被早期成功沖昏了頭，強行挑戰超越自己能力範圍，終至害人害己的故事。他的行為也符合所謂「冷血自戀狂（psychopath）」的態樣：對病人苦痛無感。診間溫言軟語，只為哄騙病患進手術房，好讓大把鈔票進帳。眼高於頂，一旦出差錯就怪罪他人，怪罪麻醉師、怪罪護士甚至病人，就是不怪自己。既然是病患自己的錯，癱瘓了也是他家的事，無須理會。有人說不去探視病人或許出於內疚，我倒覺得是嫌病人玷汙了他的美好形象。幸虧他眼高手低錯誤連連，才終於露餡。倘若沒那麼糟，或許在這行發光發熱亦未可知。正如劇中作證的 Kirby 醫師所說：「幹我們這行，很少不自大的；但這傢伙的吹擂，完全在另一個檔次。」
案件本身不但在司法上形成判例，也促成法規的修訂，課醫院以更多責任，使不合格的醫事人員能及早通報週知，病患保護更加完善。如此亦不失為社會整體的一項收穫。
最後，如果對年輕朋友有所啟發，應該是：書讀得多、讀得好，未必代表實作也能順利成功，真實世界有太多眉角。看別人行雲流水，背後可能是十年苦功；自恃聰明想一步登天，就難免陰溝翻船。該下的功夫，一步也不能少。
檢察長原本不想立案，多虧年輕女檢鍥而不捨
附筆：剛好在預告片中瞄見這個，乃是達拉斯市中心。畫面中央、塔頂有顆圓球的，是 Reunion Tower，幾年前我家小子造訪達拉斯，曾登上塔頂圓球拍照，見「甘迺迪遇刺現場 - 迪利廣場 Dealey Plaza」。甘迺迪遇刺之處，位於 Reunion Tower 左後方，被旁邊達拉斯凱悅酒店遮蔽大半。由塔頂取景，清楚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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