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鈴薯看電影: 侍女的故事（The Handmaid's Tale）

前陣子新聞介紹艾美獎，提到本劇是去年度（2017）大贏家，很令我訝異了一陣。倒不是沒聽過，而是當時誤以為什麼古裝愛情片而自動略過，沒想到卻是反烏托邦（dystopia）政治寓言，而且果然蠻精彩。敘述一個取代民主美國而興起的極權政體（基列共和國，Republic of Gilead），其中受壓迫女性淪為生育工具「侍女」的故事。

儘管缺乏中文翻譯（猜想劇中說的雖然是美國，某些注重和諧的社會，依舊不太歡迎這類題材），仍然努力啃完兩季23集。原著是1985年同名小說，我不大敢碰，因為光看英文評論，就滿坑滿谷的政經宗教名詞，一個頭兩個大。建議英文程度如我一般而有興趣者，還是先看影集，起碼比較口語。（註：寫完才發現小說有中譯本，名曰「使女的故事」。某些大陸網站也有了條目，內容則不得而知）

劇中美利堅合眾國受到經濟大蕭條和生育率劇降的雙重打擊，前者使民生無所憑藉，後者令人民對未來失去希望，於是社會動盪異端蜂起。一支基督教基本教義組織發起武裝政變，顛覆民主政府，實施宗教極權統治。他們將日益普遍的不孕，歸咎於環境汙染、性病猖獗、女權運動以及同性戀氾濫等，因此必須回歸開國之初的清教徒生活，以聖經指引一切。女性無獨立人格，法律上是某個男人（未嫁從父、出嫁從夫、夫死從子）的附屬品，不能擁有財產，禁止讀書寫字。同性戀等於犯罪，女入教坊為娼或發邊勞改，男則直接問吊，懸高牆以示眾。

Gilead 以服色區別身份，著紅袍的是侍女

內圈著祖母綠的是太太們，外圈是她們的侍女

主人翁 Offred 就是「隸屬於 Fred 」（Of Fred）的侍女（Handmaid），負責替司令官（Commander） Fred 不孕的官太太（Wife）生小孩。注意括號裡的英文首字母都是大寫，表示那是一種身份。Gilead 是個階級分明的國度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與責任，不得踰越分際。司令官屬於高階官員，其夫人稱為太太；膝下無子的福利，便是由國家配發侍女一名，助其傳宗接代。侍女由具備生育能力的犯婦充任，她們接受嚴格軍事化訓練，學習如何服侍主人，孵育下一代。注意是「孵育」，只生不養，養育是太太們的事。侍女生完後，會轉移給其他司令官，繼續生育重任，直到生不出來為止。好處是只要役期內有產出，便能獲得終身俸，由國家供養；反之若生不出來，就得去服刑，打入 Unwoman 階級（意為「不算女人」，倘若由我翻譯，便是「廢女」），發配邊疆勞改。

侍女在中心接受交合儀式訓練

集體受罰

再不聽話，就送去勞改，加入不能生或不願生的 Unwomen

那麼 Offred 犯了什麼罪呢？簡單說，是「通姦」。因為她和離過婚的男人結婚，而在 Gilead 立國之初，便宣佈婚姻守恆，離婚一概無效，所以這對夫妻馬上犯了通姦罪，而他們的女兒，就成為非婚生子女，必須移交給政府。一家三口在逃離 Gilead 途中被捕而拆散，本名 June 的 Offred 得在成為侍女或廢女之間抉擇。抱著與女兒重逢的一線希望，她選擇忍辱成為生育工具，在司令官家庭之間流轉。對了，她的奴隸名 Offred ，隨主人而異，倘若發配到隔壁 Glen 家，她的名字便是 Ofglen。

隔壁的 Ofglen，本來是大學教授，臭老九

好了，劇透就此打住，有興趣自行觀賞。就個人而言，本劇精彩之處，在於把一個幻想國度描寫得栩栩如生。而之所以如此寫實，套句原作者的話，儘管本書得過兩個科幻文學獎，作者並不認為自己寫的是科幻小說。因為科幻多屬「預言」，而她所寫，沒有一件不在歷史上發生過，更近於「寓言」。如同 Gilead 的極權政體，近代的納粹法西斯獨裁威權共產黨不說，古代皇權帝制，中世紀的宗教裁判所，都可以在劇中找到對映。當然，可能令基督徒不悅的是，劇中這個恐怖統治集團，滿口經文教義，做什麼骯髒事，都拿上帝當幌子。不過史跡斑斑，手執道德經，言必稱仁義，只為約束臣民打擊異己，關起門來清規戒律全不當回事兒，這恐怕才是政治現實哪。作者自己也說，她並不認為 Gilead 的統治者是真正基督徒，只不過如同史上許多宗教政權，假借神意行事罷了。

為合理化實質強暴，太太必須在場協助

交合成為一種「儀式」

然而對於非基督徒來說，原著用了不少聖經典故，是我覺得難啃的主要原因。譬如說 Handmaid，引自「創世記（Genesis）」中，拉結（Rachel）將侍女辟拉（Bilhah）給丈夫雅各（Jacob）為妾，生育子女的故事， Gilead 統治階級藉以合理化其政策。Gilead 國號也出自「創世記」雅各的傳說，因為有點長，便不引述，有興趣自行估狗。當然，這些隱喻並不影響劇情，後者影集中連提都沒提，做為觀眾，就輕鬆多了。

司令官著黑西裝

左邊是廚娘（Martha）

其他像 Martha ，也不是人名，而是一種身份，工作便是廚娘，據說源自聖經中目睹耶穌復活的婦人馬大。此外作者自己發明，像前面的 Unwoman，英文直白易懂，中文要怎麼說，卻不容易簡潔得當。還有一個組合名詞 Econowife ，是指平民的妻子。因為高官的夫人叫做 Wife，中文說「太太」，算是貴婦；平民老婆叫 Econowife ，是經濟艙的概念嗎？叫「賤婦」似乎又太過，一時想不出什麼好說法（民婦？想起那本中譯，乾脆就叫「經濟太太」哩）。啊，不能漏掉同性戀者在 Gilead 的罪名，叫做「Gender Traitor（性反賊）」，與叛國同罪哪。

死不悔改的性反賊 Ofglen

劇情大致描繪以 Offred 為主的侍女們，在 Gilead 掌權前後的生活百態。政變前百花齊放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；政變後則各階級整齊劃一，只為上帝（或領導層？）而活。受不了這種抑鬱的人，有機會便試圖逃出國外（如加拿大），少數成功，大多數被攔截或橫死客途。即令強權壓制，也有反抗軍和援救組織暗中活躍，但外援未必足夠，更難稱及時，侍女們仍然必須獨力面對體制。這些情節開展雖然難免老套，卻也有生不完的故事，而且就前兩季看來，表現得挺不錯。

太太地位崇隆，實則一無所有

孩子是唯一指望

政變前的佈道家，偶而也想發聲講兩句話，代價卻是.......

然而本劇並非老少咸宜。除了赤裸裸的性與暴力（尤其是那種不甚愉悅的性），特別要小心的，是 Gilead 這個狂熱復古集團所導入的中世紀肉體刑罰。比方說，抓到讀書寫字的婦女，第一次斬手指，第二次是整隻手掌，再來就三振出局了。在訓練中心違規的侍女，可能受到挖眼的處罰。還有死不悔改的女同性反賊，下放勞改前會遭到陰蒂切除，即某些非洲部落的女性割禮。要有心理準備，好像參觀酷刑博物館。至於懸樑示眾，直如家常便飯。某集反抗軍襲擊造成官員死傷，政府清鄉掃蕩，「疑似」叛徒掛滿整條街，不許收屍。你說那有這般殘暴的政權！但「沒有一件不在歷史上發生過」，看這部片子，心臟得夠強才行。